风险防控，基层难在何处

统筹做好经济发展、疫情防控和安全生产工作,是安全生产十五条措施之一。疫情叠加多重因素影响,基层风险防控难在何处?记者日前采访了多名基层应急管理人员和专家。

效益下降,安全投入受影响

2021年9月2日,福建省厦门市安全生产执法支队接到举报,该市某酒店使用未取得特种作业操作证(电工专业)的人员上岗作业。该支队查实后,分别给予酒店和未取得特种作业操作证(电工专业)的人员处罚。对此,酒店负责人表示,受疫情影响,经营难度大,希望网开一面。

记者调查发现,“经营难度大”的企业并不在少数。

江西万载县有1400多年的花炮生产历史,是全国烟花爆竹四大主产区之一,素有“花炮之乡”的美誉。万载县应急管理局局长钟明介绍,4月、5月本是烟花爆竹销售旺季,但受疫情影响,全国烟花爆竹消费市场需求“降温”,与去年同期相比,该县每家烟花爆竹生产企业订单平均少500万元。

“经济下行,企业效益下滑,会注重生产和销售,可能造成安全投入减少。而安全技术改造推迟、安全措施保障不到位、安全隐患整改不及时,又会造成新的安全风险。”钟明说。

浙江省宁波市是长江三角洲南翼经济中心和化工基地,也是浙江省经济中心之一。前不久对该市83家重点危化品生产储存企业的问卷调查显示,受疫情、经济下行及货运受限等影响,与去年同期相比,今年一季度有44家企业产能下降,有44家企业产值下降;当前满负荷生产的企业仅22家,占比26.51%;有57家企业降负荷生产,占比68.67%。

“今年以来受市场行情和疫情影响,化工行业不景气。因供应短缺和原材料价格上涨,部分企业利润缩水甚至亏损,压减雇员成本、设施维护、设备购置等方面投入的可能性增加,引发生产安全事故的不确定因素增多。”浙江省宁波市应急管理局危化品和矿山安全监管处(行政审批处)处长杨建飞说。

广西梧州市中小企业居多,大多数中小企业安全生产基础薄弱,存在安全制度不健全、安全管理不到位、安全投入不足等问题。以该市工贸行业为例,2021年,工贸行业生产安全事故高发、多发,频频出现“小事故亡人”问题,共发生生产安全事故22起、死亡22人,同比分别增加14起、14人。

“受国内外复杂形势、市场等影响,一些企业经济效益下滑,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。”梧州市应急管理局有关负责人说,在这种情况下,一些企业没能统筹发展和安全,安全给发展让路,片面追求经济利益,忽略安全投入,重效益、轻安全现象更为严重,各类风险问题更加突出。

“一些企业因为效益不佳甚至长期亏损,该采购的安全设备搁置了,该做的安全评价能拖就拖了。”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应急管理局总工程师卢金说,这种情况下,企业管理人员的精力往往向效益方面倾斜,对安全的关注就少了,“该按期全面检查的可能糊弄了事,该开的安全会议可能变成营销会议。”在卢金看来,企业效益下降,带来的不仅是安全投入的减少,“员工收入降低,挣钱的迫切性将导致其产生严重的心理负担和更多的不安全行为”。

运输受阻,企业产品积压

江苏省太仓市璜泾镇素有“中国加弹第一镇”的美誉,拥有纺织企业2000余家。受疫情影响,今年太仓市实施了一段时间的静态管理,企业生产按下“暂停键”。据统计,前段时间,璜泾镇有200余家纺织企业存在货物积压问题。

这些企业原料易燃、尘絮积聚、夹层隐蔽,一旦发生火灾,起火速度快,燃烧连成片。针对存放可燃物较多、员工人数不足的纺织企业,太仓市消防救援大队建立重点单位帮扶指导群,通过线上视频连线的方式,帮助企业开展消防安全隐患排查。

璜泾镇只是一个缩影。

“受上游供需矛盾、物流不畅等多重不利因素叠加影响,公司安全生产压力不断加大。”西安中铁工程装备有限公司安全主管杨光表示,疫情袭来时,一些地方高速公路封闭、司机隔离等造成原材料运输不畅,导致产品积压、库存加大,增加了安全生产风险。

“由于运输受阻,供需双方都可能面临原料积压或者不足、产品运不出去等问题,直接影响生产的正常进行。”江苏某市应急管理局工作人员说,前不久,长三角地区疫情反复、物流不畅,当地面广量大的使用危化品的工贸企业被迫超量存储危化品,存在重大安全风险。

“疫情管控、经济下行等,对企业生产影响很大。”山东省济南市应急管理局副局长刘慕平说,前段时间,济南建筑工地曾因疫情停工,对石子、石料等需求降低,导致一些生产建筑用石材的矿山企业产品堆积如山,增大安全风险。

钟明说,受疫情影响,当地一些烟花爆竹企业原辅材料和成品进出受阻,物流速度慢导致企业运输成本增加,造成企业生产成本提高,“根据估算,疫情期间烟花爆竹企业因物流困难,平均生产成本增加3%至5%”。

一些企业面临的,不光是积压的产品,还有“赶鸭子上架”。“一些外地投资企业因封控、隔离等原因,造成企业主要负责人、生产技术负责人、安全管理人员、关键岗位人员不能正常到岗,存在转岗、顶岗和新员工培训不到位的风险。”甘肃省定西市应急管理局局长南锡诚表示。

“我们近期在检查过程中发现,一些企业部分持证上岗人员证书到期、部分法定强制检验检测的设施设备检验到期,但因疫情影响无法及时复证和检验检测。”上海市闵行区应急管理局副局长顾琼说。

去年底,安徽省防办补充一批防汛物资和器材,但生产厂家因工人不足,一些器材芯片供应不上,导致防汛物资、器材不能按期供货。一些市、县也存在类似问题。后经大力协调,今年5月底前,所需防汛物资、器材均已补充到位。“货运受阻等方面因素,给前期防汛抗旱准备工作带来一定程度的不利影响,一些涉水在建工程、防汛物资生产、物资材料运输等受到影响。同时,风险隐患现场排查、防汛抢险演练、防汛督查等需要人员集中或跨地区流动的,也比常年正常情况下稍有滞后。”安徽省应急管理厅防汛抗旱处处长蔡正中说。

开开停停,复工复产隐忧多

近期,随着疫情形势好转,湖南郴州高泓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接到了一批新订单,400余名员工正开足马力加班加点生产。得知企业招录了一批新员工,存在消防设施器材使用不熟练、对日常防火巡查制度不熟悉等情况,湖南省郴州市高新区消防救援大队立即组织人员上门培训指导,帮助企业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生产。

当前随着疫情防控形势好转,多地企业加速复工复产。记者调查发现,新手上岗、无证操作、机械“开开停停”等,成为安全复工复产的隐忧。

“随着疫情的变化,企业生产也呈现波浪式。疫情状态下,生产压缩甚至中断;疫情好转时加大马力生产,频繁转换的过程中,设备设施、人员状态势必会有波动,出现设施设备未规范维保,甚至超期未检等问题。”江苏某市应急管理局工作人员说。不仅如此,有些企业员工因疫情封控原因,离岗时间较长,安全技能有所生疏,安全意识有所松懈,心理出现极大波动,容易发生违规违章作业行为。

在卢金看来,在疫情防控常态化条件下,企业随时面临开停工,这往往导致三个方面的问题。“第一,企业生产工艺可能不适合‘即开即停’。第二,从业人员将面临未培训就上岗的问题。第三,企业安全管理体系可能受到极大冲击,产生严重混乱。”

“前期受疫情影响,许多企业停工停产,生产任务达不到进度要求,一旦复工复产,往往突击生产,抢工期、抢进度、增产量。”刘慕平说,目前一些企业重生产、重效益、轻安全苗头明显。另外,有的企业开工后,一些持证的特种作业人员受疫情管控、回老家等因素影响,暂时无法返岗。企业急于复工复产,便就近从劳务市场招聘一些新工人。“近期我们检查发现,企业无证上岗的焊工有所增加。”刘慕平说。

梧州市应急管理局相关负责人说,企业恢复生产后,一些关键岗位人员可能无法到位,出现用工紧张、招工困难的问题,从业人员未经培训就盲目上岗。“一些企业不重视安全培训,安全培训制度形同虚设,培训只是拍拍照片、写写签到表,没有真正开展,导致从业人员安全意识淡薄,不具备安全生产知识,不掌握安全操作规程,存在违规操作、违章作业现象。”

担当作为,多措并举保安全

发展是第一要务,安全是第一责任,是必须守牢的红线底线。积极主动塑造有利于发展的安全环境,必须改革创新、担当作为。

“最近一段时间,交通、建筑、煤矿等领域生产安全事故多发。这种情况的出现有诸多原因,一些地方政府在当前疫情防控背景下未能高效统筹发展和安全,使安全生产管理的基本秩序受到冲击,是重要原因之一。”中国政法大学应急管理法律与政策研究基地主任、教授林鸿潮说。

当前,上海等地正加快复工复产。随着夏季用煤旺季来临,以及全国疫情形势好转,工业企业生产将全面恢复,煤炭需求将进一步增长,更加诱发一些煤矿企业超能力生产、违法违规开采等问题。而各地近期密集出台一系列稳经济的超常规政策措施,这给市场带来利好的同时,也将给安全生产带来巨大挑战。

“既在坚守安全底线上寸步不让,又在服务发展大局上全力以赴。”钟明表示,应急管理部门要对标对表疫情要防住、经济要稳住、发展要安全的明确要求,在服务党和国家工作大局中充分发挥职能作用,全力保障经济社会运行平稳有序。

在卢金看来,当疫情形势好转后,地方政府会采取各种措施提振经济,推进企业扩大生产经营活动,比如促进居民消费、便利企业融资等。“企业在扩大生产的同时,安全管理体系难以及时‘跟进’,也可能出现更多投机行为,更易引起事故。”卢金说,必须坚守安全底线不动摇,该落实的措施必须落实,该履行的监管职责必须履行,确保安全、发展双推进双保证。

基层应急管理部门人员表示,要督促有关方面严把安全关,全面做好高危企业复工前设备检维修和人员培训,确保企业主要负责人和技术人员在岗在位,严防仓促开工引发事故。同时,聚焦矿山、危化品等重点行业领域,严格落实保供煤矿安全措施,严厉打击关闭、停产、基建、技改、待退出等非生产矿明关暗开等违法行为,指导涉疫地区做好煤矿、化工等封闭运行企业安全管控,对前期查封、关停等化工企业“回头看”,严防“盯不住”引发事故。

既要严格监管守底线,也要助企纾困增动力。

定西市是工业经济欠发达地区。南锡诚介绍,受经济下行影响,当地一些产业发展和重点工程建设都受到资金制约,出现频繁开停现象。针对这些问题,定西市应急管理系统始终坚持“强监管、严执法、优服务”的理念,帮助企业破解难题,坚决遏制事故发生。

顾琼建议,从政府监管层面看,首先要加强安全生产相关法律法规宣传,用接地气、符合当前经济形势的语言,向企业特别是向企业主要负责人宣传安全生产的特殊重要性,“特别是在当前经济下行阶段,要让企业理解安全生产‘一失万无’的独特地位,时刻紧绷安全弦”;其次,要做好“执法+服务”,“服务企业是目的,行政执法是手段,应急管理部门在严守安全底线的同时,应将柔性执法和包容审慎作为当前形势下安全监管的主要手段”。

“一些地方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的能力不强,疫情防控精准化水平不高,用一刀切的方式机械执行中央的疫情防控方针,严重影响包括安全生产在内的多个领域的行政执法秩序。”林鸿潮说,“对于安全监管执法人员和参与诊断式执法的专家,在其符合疫情防控基本要求的情况下,地方政府不能额外增加其他出行限制,企业也不能以这样的理由阻碍其正常执法。”

杨建飞建议,制定防疫检查点危化品运输车辆检查内容及流程,规范检查标准和工作流程,有效解决过境危化品运输车辆查验流程繁琐、等待时间长、简单化、一刀切等问题。同时,在危化品重点区域设置专用停车场地,配套相应的安全保障措施,一旦驾驶员因疫情被隔离,由专人负责将车辆停放至专用场地或卸车单位,严防长期停放、无人看管导致危化品泄漏、爆炸等风险。